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睚眥必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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睚眥必報

草長鶯飛時節, 宮城深處同樣受春光眷顧,枯等一冬的枝椏紛紛伸出綠葉紅花,擠擠挨挨好不熱鬧。

此前因春貢入京的蒼王一行, 也迎來了返程的期日。

這天陽光甚好,倉幼羚在禦花園裏蕩秋千。

“娘娘!您…您快下來!”晴翠急得喚她, 緊張地左右張望, 又不得不壓低了聲音:“若讓旁人瞧見了, 成何體統!”

“怕什麽的!”

女人清脆歡快的嗓音在秋千帶起的微風中來回蕩漾, 忽而遠、忽而近地傳入耳中:“小清不是已經當了太子?那狗崽子沈煜杭, 更是這輩子見不到面,沈老頭如今也還病著,就算被人瞧見, 能去誰那告我的狀?”

“再說了——”倉幼羚一個用力, 將秋千蕩得更高,“不是還有小鹿給我保駕護航?你怕什麽!哈哈~”

“哎喲我的小姑奶奶!”晴翠站在地上幹著急,好話說盡也換不來主子聽進勸告:“奴婢是怕您摔著!”

誠然。

倉幼羚沒像尋常女子那般文文靜靜坐著晃蕩,而是身穿宮裙卻叉開雙腳,一手攬著一根繩, 整個人踩在木板之上,身子有技巧地繃得筆直,然後來回蕩悠到半空中去。

此時分明無風, 她的耳畔因這動作生出些類似策馬奔馳時的獵獵呼嘯, 裙擺劃出驚心動魄的弧度,像一只迎著疾風上下翻飛的蝶。

倉幼羚心情愉快,越蕩越起勁, 半晌都沒有要停下的意思。

晴翠瞧著害怕,好幾次擔心那繩子禁不住, 又不敢上前制止,只得跟著踱步,一疊聲地勸她慢些,而倉幼羚恍若未聞,自顧自樂得開懷,嘻嘻哈哈好不自在。

主仆二人正糾葛著,也就無從察覺一道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靠近過來。

“喬喬!你在這裏!真是叫本王好找!”

突兀而起的男聲將晴翠嚇得不輕,倉幼羚亦然,高站在秋千上的女人頓時腳下一滑。

“娘娘!”晴翠失聲驚叫,下意識張開雙臂欲接。

誰知倉幼羚反應更快,雙手倏的拽緊繩子,一下就穩住了身形,見來人便不再發力,施施然停下秋千,無比輕盈地躍了下來。

晴翠第一時間奔到她身旁,細細檢查有無哪處受傷,因著外人在旁也沒再嘮叨。

倉幼羚輕輕拂開晴翠,隨意理了下鬢發,不疾不徐地走上前。

“好久不見,”倉幼羚站定在男人面前,彎唇一笑:“來自北野的蒼王。”

晴翠聞言暗暗吃驚,默默跟到她身後垂首立著。

蒼王頗為動容地看著女人走近,聲音微微顫抖:“你、你瘦了……”說著,緩緩探出手,想要摸一摸昔日養女頭頂盤著的,大周後宮時興樣式發髻的秀發。

“說話就說話,何必動手動腳?”倉幼羚嘴角噙笑,毫不猶豫揮掌拍掉男人的手。

蒼王的大掌在空中蕩開尷尬的距離。

短暫怔楞後,男人面上很快浮現出惱羞不虞的神色,攥了拳狠狠落下,道:“你這是什麽態度?別以為當上周朝的妃子就不服蒼族管教,告訴你,只要你活一日,就一日流著蒼族的血,合該為族人謀取更多!”

“這是你的命!你逃不掉的!”蒼王越說越激動,伸手捏住倉幼羚下巴,逼迫她擡起頭與自己對視。

倉幼羚冷笑一聲,“我的命?我偏不認命!”

她惡狠狠瞪著蒼王,說罷,一偏頭死命咬在男人手上。

蒼王吃痛,忙不疊撤了手,退開半步低頭看去,被倉幼羚咬中的皮膚竟開始往外滲出血珠,於是他更是火冒三丈,捂著手怒罵:“真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!我真後悔當年撿了你!”

“你後悔?老娘比你更後悔!”倉幼羚紅了眼睛,“我知你前些日子一直在尋我,是我故意避著不見,而今你要滾回北野去,老娘便發發善心,讓你從此斷了念頭,再不必來擾我!”

那雙漂亮的眼眸並不是因蓄淚紅了眼眶,而是…恨之入骨的,殺意。

蒼王臉上形成扭曲的怒色,牙齒咬得咯吱作響,拳頭攥得死緊。

“是,你們一家是救了幼時的我不假,可直到我離開北野,你們曾有過一天真心待我?兄弟對我非打即罵,姐妹更是以辱我取樂,你這做父親的不是不知!卻仍一味縱容,讓我活得連最下等的奴仆都不如!”

“後來蒼族出了勾結大周反賊的亂民,皇帝向你求娶公主,你這才想起我來——誰不知那大周皇帝荒淫好色,明晃晃的火坑你想起讓我去跳,那年,那年我才十二歲啊!!!”

最後那句說完,倉幼羚已是渾身僵硬地繃緊了背脊,眼神狠戾如刀,緊緊盯住面前的男人。

晴翠看著她背影,兀然覺得,此時倉幼羚身上氣質變得有些不似人類,竟更像是一頭睚眥必報的母狼。

蒼王從沒想過,一直逆來順受的養女只是短短幾年未見,成了現在這副仿佛靠得近些,就要被咬下塊肉來的樣子。

他難以忍受她的忤逆。

“這麽說,是本王的錯了?!”蒼王怒吼著,高高揚起手掌,掄圓了手臂就往倉幼羚臉上落去。

晴翠一直留意著男人動作,見狀踏步上前,擋在倉幼羚身前。

誰知倉幼羚早有所料一般,一把推開晴翠,自己則扯了頭上簪子,猛地朝男人手上劃去!

“啊!!”蒼王慘叫一聲,後退連連。

點點鮮血灑落在地。

鴉發如濃墨披散在倉幼羚背後,她緊緊握著那柄長簪,橫臂直指蒼王脖頸:“自你送我出嫁那日起,你就不是我父親了!”

“現在的我,是大周的靈妃,見了本宮,你就算尊稱我一聲‘娘娘’,我也是受得起的!”倉幼羚用力一甩簪子上沾著的血珠,反手斜插回發髻之上:“若是再敢不敬,本宮要你們整個蒼族陪葬!”

說完,倉幼羚擡起下頜,極度輕蔑的目光從半瞇著的眼眸中漫溢出來,她冷嗤一聲,漫不經心道:“信不信,隨你。”

“回宮。”倉幼羚不再看那驚怒交加、卻僵立原地一動不敢動的蒼王,徑自轉身,目不斜視地擡了手臂,晴翠適時上前輕輕托住,穩穩扶著自個兒主子漸漸離去了。

走出很遠,倉幼羚才再次開口:“到哪兒了?”

晴翠回頭看了眼,道:“已經瞧不見蒼王了。”

倉幼羚這才長長舒出口氣,再呼吸時,只覺空氣都清新香甜了不少。

“誰後到誰是小狗!”話音剛落,倉幼羚忽的提起裙擺,一個箭步竄了出去。

“哎!娘娘!您…您這是耍賴!”晴翠手上一空,反應過來時倉幼羚已跑出幾步距離,她趕忙追逐著倉幼羚身影向前奔去。

驕陽高掛,清風徐徐,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地笑鬧著,最終消失在漫長宮道盡頭。

直至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良久,蒼王才恍如隔世般後撤一步,繼而踉蹌著跌坐在地。

他看向自己鮮血淋漓的手,似乎忘記了來找倉幼羚的初衷。

不過此時此刻,蒼王沒有臉面,也沒膽量,再去跟倉幼羚提振興母族的事宜了。

蒼族一行的馬車於第二日駛離興京。

他們借沈煜杭之手獨立建國的意圖破滅,又得了沈清岸明裏暗裏不少敲打,蒼王見大周在這位新任太子手下人才輩出,國運大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勢,頓時收了歪心思,膝蓋一軟繼續俯首稱臣,此後得以安穩數十年之久——那便是後話了。

-

林府後院。

沈行舟舉著風箏跑了一圈又一圈,人都微微出了汗,可那只風箏還是軟軟地栽向地上。

他一手扯著風箏線,另一手撓了撓腦門,臉上露出微微困惑的神色。

“阿鹿…這風箏…非在今日放不可嗎?”沈行舟看了過來,聲音透著些許委屈。

林鹿靠在樹下躺椅上,臉上扣著冊子遮陽,修長雙腿交疊著放平,整個人透著慵懶的倦怠感。

像是睡著了一般。

沈行舟一楞,撇下風箏,輕手輕腳走到林鹿跟前,俯下身,撥開他臉上蓋著的書冊——

看到一雙自以為掩飾得很好,眼角眉梢卻漾著狡黠笑意的,好看的鳳眸。

“騙子,根本沒睡。”沈行舟一下笑開,擠上還相當有餘裕的躺椅,半摟著林鹿,低頭專註看他:“看我白忙一場很高興?”

“也就…一般高興。”林鹿被他眼中光亮灼了一下,向旁偏過頭,避開了那道無論何時與之對視永遠飽含愛意的目光。

沈行舟沒順他意讓他躲了去,單手捏起林鹿雙頰扳正過來,沒放手,逼他看著自己。

林鹿掙了一下沒掙開,抱臂胸前,危險地半瞇起眸子:“放開我。”

“阿鹿害我瞎跑了半天,不該賞賜我些獎勵麽?”沈行舟順從地松了手,轉而撫上林鹿頰邊,拇指輕輕擦著他豐潤的唇瓣而過。

說著,沈行舟慢慢、慢慢靠了過來。

未等林鹿反應,珍之又重在他唇上印了一吻。

“好啦,今日實是風婆婆不賞臉,我去做個風車給阿鹿吹著玩……”沈行舟欲起身。

“誰準你走了?”

林鹿佯怒一瞪,雙頰緋紅——不知是捏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——他不想沈行舟就這麽離去,勾著他脖頸攀了上去,輕咬著對方的唇加深了這個吻。

沈行舟穩穩托著林鹿。

正當呼吸漸重,那雙手不再滿足於只是覆在林鹿腰上逡巡,不自覺游移著向下索取更多時——

“主子!戈州的信!”秦惇風風火火踏進院內,“八百裏加急!急信!”

一擡頭,看到的卻是躺椅上兩人摟抱在一起的景象。

至今連女孩手都沒摸過的純情青年霎時鬧了個大紅臉:“我我我……屬下知罪!屬屬屬下這就告退……”

“回來。”林鹿冷清中略帶沙啞的聲線打斷了他,猶豫著補充:“…不妨事。”

又扭頭推一下身旁的人,沈行舟同樣被嚇了一跳,下意識將林鹿抱得更緊,還是林鹿推了他,這才後知後覺地放開林鹿,不甚自然地走到一邊站著。

林鹿靠在躺椅上,快速理了理被沈行舟揉皺的衣衫。

秦惇站定腳步,手裏拿著信不敢擡頭,走也不是、不走也不是。

“拿來啊。”林鹿輕咳一聲,朝他伸手。

“噢……噢!”秦惇像是終於回神,兩步上前,雙手將信封遞上。

拆了信件,林鹿就這麽閱讀起來,一時間周遭只聞信箋摩擦的沙沙聲。

“戈州來信?”沈行舟緩了幾息反應過來,有些緊張地按上林鹿肩頭:“那不就是逸飛和顏姑娘的駐地?”

林鹿未答,專註在字句之間。

半晌無人說話。

秦惇時不時瞧一眼林鹿神色,愈發覺得不妙。

林鹿逐漸坐起身,神色沈郁,手上不經意攥皺了信紙,指尖都用力到泛白。

“主子…發生什麽事了?”秦惇硬著頭皮詢問。

林鹿卻慢慢松了手,任由幾張信紙飄到地上,“你…你先下去。”

秦惇與沈行舟對視一眼,後者比了個手勢,示意有他在,秦惇便拱手退了下去。

小院內安靜下來,就連鳥雀啁啾都顯得有些吵鬧的刺耳。

沈行舟沒出聲,繞到林鹿身前,半跪下來,仰頭看他。

林鹿先是有些茫然地垂著頭,對上那雙在這世道裏顯得格外澄澈的眸子後,仿佛又找回了視線焦點,定定地望著沈行舟出神。

他朝沈行舟探出手。

後者很快捉住,握緊,帶到自己心口處按著。

胸腔下用力搏動著的心跳,帶著溫熱的暖意,順著掌心傳回林鹿感官。

“阿舟……”林鹿乖順地維持著這個姿勢,囈語般呢喃:“我知道我是誰了。”

“我終於知道…我是誰…了。”他又重覆一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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